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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大概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三人说‘贤侄所说甚是’。愣了一愣,才又开口道:“那师叔以为何人妥当呢?我本来不想出头,无奈近日总有一干子弟前来劝谕,说瞿门之内,以我一人为嫡亲最长,我不出任门主,换谁谁自己也会觉得不合适。小侄虽自知才疏学浅,但也只有勉为其难,不能推托重任,让外人说我瞿门无后,伯父无后。——师叔,您说:这个门主,我该不该当呢?”

    刘万乘声色不露,淡然道:“该当,该当,这门主你不当还有谁当?”

    瞿宇心中一愕,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和自己水火不容的三个师叔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了。却也忍不住心头狂喜。他虽怕那刘万乘说的是反话,却已忍不住面露喜色,问道:“只不知,郭师叔、杨师叔又是何意见?”

    他见对方支持自己,话里带的尊敬不由就多了几分。

    杨兆基并不睁眼,只鼻子里‘哼’了一声,点了点头。瞿宇心头大喜过望,已顾不得计较他的神色,又转向郭千寿。郭千寿却难掩饰心中态度,‘哼’声道:“都认为该你当,当然就是你当了。”

    瞿宇本以为今日必有一番唇枪舌战的,弄不好还要动手,已准备好应付一场龙争虎斗,没想会这么轻易地得到‘外三堂’堂主的同意,心中自然喜不自胜,不由得都有点恍恍惚惚。

    瞿门中‘内三堂’堂主本都是瞿百龄的亲旧袍泽,他自然更好搞定。而且内三堂人今日到场人不多,他自领‘利人堂’堂主之职,为‘天、地、人’三堂之首。其余‘天、地’二堂堂主一为瞿百龄之徒,一为昔日他八字军中部下,今日都推故未来,不想卷入门内之争。瞿宇笑着搓手道:“俗话说,拣日不如撞日,小侄就选今日当着众人之面成礼如何?”

    他适才只嫌外人多,怕有碍他门中争斗。这时又只嫌人少了——大家伙儿看不到他瞿大少爷光光鲜鲜就任门主的场面。心中高兴无可发泄,一扬手,道:“打开大门。”本想说传酒席的,一转念才想起正在伯父丧中,不由有些扫兴,只有罢了。又冲一个亲信道:“去内堂顺天堂中请出六合门主信物,并请出天堂执法胡长老,我要当着三位师叔与众人的面完成这继任门主之礼。”

    他一声呼唤,自有他的亲信弟子为他奔跑张罗。——他前面的话本也无人反对,没想说至最后一句,刘万乘忽站起身来阻道:“且慢,请出六合门门主信物却是为何?”

    细心的人听出,他把‘六合’两个字咬得极重。

    瞿宇一愣,说道:“刘师叔适才不是说我应该继任门主——且拣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成礼吗?请出信物自然是为了成礼。”

    刘万乘已淡淡道:“你开口瞿门,闭口瞿门,自称为嫡亲诸人之长,所以我和你郭、杨两位师叔同意你为瞿门之主。那是你瞿门家务之事,你既尊重我们三个老朽,过问我们适宜与否,我们自然要给你面子,说你该继任为门主。可说到六合门,六合门的信物表记,岂是一般人可轻易动的?”

    厅内微微一乱,众人都是猜知有事才会前来,可也没想到会看到六合门内哄。

    瞿宇望着刘万乘,见他面上正微微冷笑。知道自己原来被这老狐狸给耍了,他一开口就把“瞿门”与“六合门”清清楚楚分开,反似自己毫无道理一般。

    他性子本急,这一急,不由气得面色紫涨,怒道:“你说什么?六合门和瞿门不是一家?这六合门中哪一样不是我伯父亲手创立下的?哪一套功夫不是我伯父亲手改正后又传与你们的?他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摈弃他家人了。哼哼,你们真可谓狼子野心,何其毒也啊!”

    刘万乘也无容让,冷笑道:“伯父?亏你还好意思说这两个字!当年你在合肥万花楼出丑,如果不是我们这几个师叔相劝,你伯父早把你赶出瞿门了,还说什么六合门!说起来,连这瞿门之首你配不配坐得也未可知。六合门堂堂正正,门主之位难道可以随便让给一个嫖宿之徒吗?”

    当年‘万花楼’之事本是瞿宇心头一块旧病,最恨别人提及。他闻言刺痛,不由立即反口相讥:“嘿嘿,你又摆什么长辈架子,别让我说出来。——说你们是‘外三堂’堂主,但这最近几年来,你们可曾进过‘永济堂’的大门一步?外三堂早已形同虚设。当年为了我伯父连络淮上易先生,及门中财货经营之事,你们与伯父几乎反目,一怒远去。你们当时所说‘同门不同帐’的话难道自己都忘了?这些年还腆脸要我伯父的贴补。你不记得旁人可还记得呢!今日见门中昌盛,我伯父又已去,你们外三堂却处处衰敝,倒又要回来争这总门主了。可鄙呀可鄙,可笑啊可笑!”

    那面郭千寿性子最急,‘啪’地一掌拍下,一张花梨木椅子的右手扶手已被他一掌击落。只听他大怒道:“你,你就这样态度对待门中师长吗?有你做门主,门中上下如何得服?”

    瞿宇也一腔怒火上来,怒道:“显功夫吗?凭拍椅子这等入门功夫也来抢门主?嘿嘿、也未免太小瞧我瞿门中无人了。难不成你作了门主门中就有人服了。”

    说话之间,他已伸出双指,也夹在自己所坐之椅上。也不见他蓄力,只是夹住慢慢一扭,那椅子的把手就已然被他二指之力扭断。

    厅中人不由一声轻呼。众人见瞿宇暴躁骄横,心中对他不免轻视,以为不过一纨绔子弟。这时一见之下,才知别的不说,他这手功夫可是真的。光凭这一手,就比郭千寿那一掌高明多了。座中也不乏高手,但仅凭两指之力扭断一张儿臂粗细的花梨硬木扶手,却也无几人能真正做到。

    只见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杨兆基这时却开了口:“做门主也不是光凭功夫就坐得了的。如果光凭功夫,咱们不用比,请缇骑袁老大来不就得了?不用我说,在座的一个也及不上他。要光讲武功,不如请他坐了天下各门各派的总门主。”

    他语气尖利,话却也似颇有道理,天下各派,选门主往往并不只看重功夫的。

    刘万乘已接口道:“不错,你杨师叔说得不错,这门主之位,在德不在能。”

    瞿宇见他们说来说去,是怕了自己,要用一个德字和众人的悠悠之口将自己压服。

    但他如何肯服,口中冷笑道:“嘿嘿,在德不在能,那你三位哪位最有德呀?哪位最配当门主?”

    他言下一片讥嘲之意。刘万乘却不为所动,淡淡道:“我兄弟三个老天巴地,岂会尸位素餐,在意门主之位,争这空头名份,徒惹众人嘲笑?不过是当此非常之际,不如由我三人暂摄门中事物,门主之职且先虚其位以待。等忙过了师兄大事之后,再找一个不浮浪、不骄躁,懂得尊老护小的良实后辈委以重职。那时六合门才不致变乱,庶几兴盛了。”

    瞿宇听得心下更怒,知他虽不露锋芒,但所谓“不浮浪、不骄躁、懂得尊老护小”几字全是针对自己而发的。又知他们这么道貌岸然,最易感动人心,不由额上青筋暴跳,冷笑道:“好、好、好,只不知以当下六合门下之处境,南有袁老大虎视于前,东有虞不信不虞之变,北有金兵,西乏援手,身边还有‘一言堂’数代大仇,几位师叔这‘德’又该如何厚德以载物?远的不说,只要三位师叔凭本身功夫教训得了师侄,师侄我拍手就走。——这可不是为和师叔争这门主之位,也不是怀疑师叔道德不够,实是为求放心。只要六合门在三位师叔手中不至危如累卵,真可以以‘德’服人,小侄更有何求!”

    他虽暴躁,这话可却不笨,众人交头接耳,也觉这话有理。

    那瞿宇明显的欺他三位师叔不敢动手。却听杨兆基在一旁接口道:“比试倒也可以,但六合门中功夫非只一项,单那一项练得好不代表都好。瞿师侄不妨以六合枪、六合拳、六合真气与我三人一一印证,看看师叔们当不当得此番重任。”

    他这一句话看似堂堂皇皇,其实避重就轻。他们深知瞿宇虽脾气骄躁、年纪又轻,但天资颖慧。何况他伯父就是明师,他那身功夫可是自小在他伯父手下打出来的,非同小可。自己三人虽是师叔,若论起对敌,只怕都不是他敌手。但瞿宇胜则胜在他年轻识广,于别派武功颇有涉猎;自己三人若单论六合拳、六合枪、六合真气,也颇可与他较量一番。且六合枪是战阵中物,颇为沉笨,素来为瞿宇所不喜,一向是他弱项,刘万乘擅长于此,多半可以胜他。再以二师兄郭千寿之六合拳与自己精研多年的六合真气慢慢与他斗来,不信不让他认识到‘姜是老的辣’。

    来吊祭中人谁不爱看热闹,虽在灵堂,早有人喝起彩来,弋敛在旁却不由轻声一叹。

    那瞿宇原是自骄自重,自视极高的人,瞧不起三个师叔的年老成精、狡猾怯懦。虽知这么比给他们占便宜不少,但自视过高,只求快刀斩乱麻,应声道:“好!”

    那边杨兆基已极快接口道:“那好,就请瞿师侄先与你刘师叔先较量一下六合枪法。——本门原是为杀敌立功,保家卫国而习武强身,与一般江湖门派大有不同,这门功夫可是重中之重,不可轻废的。然后再与你郭师叔较一较六合拳。你要是应承得下来两位师叔,咱们爷俩儿少不得还要再比划比划六合真气了。”

    他这算盘打得好精——六合枪原为瞿宇弱项,他要刘万乘先以六合枪挫挫瞿宇锐气,先取一局;然后在他心灰之下再以郭千寿之六合拳与他缠斗,郭千寿的拳掌功夫可是号称皖西第一,这一局瞿宇纵胜得,恐怕也是在千招之后,且有一局已输在前面,纵使胜了也不过是一个平局;他虽年轻,但连战两阵之下,真气必然驳杂不纯,自己再与他相耗内力。